拆解人性漩渦

  粵語版品特名作

  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英國戲劇大師哈洛·品特(Harold Pinter)的作品《時光》(Old Times)正在上演。這個由進劇場製作的粵語版由本地著名導演、編劇潘惠森執導及翻譯,一步步拆解「品特式」語言背後所掩藏的人性漩渦。

  文: 尉瑋 圖:張志偉攝,進劇場提供

  潘惠森說:「在《時光》中,故事講一個客人來訪,先生好像覺得這個客人和太太過去有一段一起生活的歷史,這令他感到威脅,彷彿這個客人會令到他失去太太。其實整個戲就是講這個先生和客人,兩人用盡方法去宣稱自己更加知道太太的過去,更加明白她,從而去宣稱『她是屬於我的』。劇中所講的那種佔有慾,以及在其他劇本中所表達的人的內心世界、恐懼的世界、孤獨的世界……其實是他作品中一直關心的東西。」

  《時光》是品特1970年的作品,故事講述Anna來到Kate的住所,探望這位很久沒聯繫的朋友與她的丈夫Deeley。三人回憶過去,在語義隱晦的對話中卻潛藏深層的角力、曖昧的關係、強烈的孤獨、暗湧的佔有慾……在語言交織的迷宮中,一切都變得撲朔迷離。

  比起《生日派對》、《回鄉》與《背叛》等品特名作,《時光》並不算是品特最膾炙人口的作品,但正如潘惠森所說,劇作帶有品特強烈的風格印記,顯出其創作思維與手段。

  「品特式」語言特色

  看似是無比生活化的場景,卻在對白的營造中產生了超現實的迷離感,這是品特作品的魅力之一。他喜愛書寫「日常生活的瑣碎」,其中人物的對白和行動,用潘惠森的話說都很「實」,但其極具特色的「品特式」語言運用,透過大量特意為之的靜默與停頓,卻又建構出邊界曖昧的理解空間。這種「虛」,對劇場人來說,正是可供發揮的寶藏空間。

  「品特的語言特色很突出,如果不保留其文風,就不是品特了。」潘惠森這麼形容品特的語言,「我們平時說話是直接講,他不是的,總是講另外一些東西,來隱藏他真正要表露的訊息。他不會將人物的意思直接講出來,而是用很微妙、婉轉的方式,用英國人的某種幽默,甚至是尖酸刻薄的語言去講,但是講的是另外一個東西。這種文風很難翻譯,只能意會,然後轉換成廣東話。而且翻譯的時候都要很小心——到底他在講的是什麼?需要去斟酌。」

  這樣的語言充滿了迷惑性,但其魅力也正在於此。人物真實的心理層面被隱藏在層層看似不經意的講述中,如同精巧繁複的迷宮吸引觀眾去探視、解析。這也使得哪怕故事就發生在簡單的小場景中,內裏的張力卻絲毫不減。

  而對於導演與演員來說,去揣摩、拆解品特隱藏在語言中的言外之意,是充滿挑戰的過程,其間亦有可能產生誤讀。「這種誤讀來自於我們怎麼去理解他的人物,他講一句話,真心那句又是什麼呢?他會特意掩蓋這些內心世界。在品特的劇作中,你會經常想,真實到底是什麼?事實上,《時光》中也有類似的台詞:有些東西在我的記憶中存在,就是真實的,儘管這件事情沒有發生過。他對真實,對現實的看法非常有趣,是很主觀的一個概念,這令到他的故事和人物很多時候都撲朔迷離,很難掌握。這就是『品特式』。」潘惠森說,「我們和演員討論的時候也會涉及到這些方面,當語言變成粵語的時候,節奏啊,角色的狀態啊都會有不同,是否仍能夠,或者是否仍需要保留所有劇本中標明的靜默和停頓呢?仍未定論。但原則上是盡量保留其精髓。」

  淡化地方色彩

  這次的劇本由潘惠森操刀翻譯,如何保留品特的語言特色之餘又不將劇作變成用廣東話說洋腔的翻譯劇風格,他經過了一番仔細的考量。他說,「品特的文字語言那麼重要,我盡量保留原著的風格。但你知道,翻譯時很多東西是無法直譯的。首先是語言,逐句翻譯忠於原著是很困難的,很多英語翻過來變成粵語,是很怪的,不是中文習慣的表述,肯定是要消化後去作轉換,這在文字上就有一定程度的改寫,但純粹是語言上面的轉換。」

  此外,劇作以倫敦為背景,其中涉及很多具體的街道和人名,用粵語去表達也可能會比較彆扭。潘惠森希望盡量將劇作的地方色彩淡化,例如劇本中提到的具體街道名等,特別不去翻譯,而是用很中性的名字去取代。「這樣一來,沒有界定戲在哪裏發生,希望觀眾看到的時候,可以和自己有所聯結。」

  這種在對白中交織羅網的戲劇,如能細緻拆解劇本,詮釋出表面語言下的波濤暗湧,對演員與觀眾來說都是十分過癮的。進劇場向來善於處理跨文化的文本空間,這次的三個演員,鄭綺釵、劉守正與陳麗珠,都是本地劇壇各能獨當一面的資深演員,湊在一起能擦出什麼火花,令人期待。